下午六點整，最後一位客人踩著閉店時間來接回了洗好的狗，小丁開始打掃寵物店裏的衛生，更換貓砂，清掃清洗間的狗毛，把用過的所有工具逐一歸類，結算當天的營業額。和她一起經營寵物店的糖糖牽著客戶寄養在店裏的狗出去遛彎兒。因為怕客人的狗相互打起來，所以每次隻能遛一隻，每隻少則十分鍾，多則二十分鍾。店裏所有的狗遛完，一個小時就過去了，這才能關上店門，營業結束。

時針已經轉過了七點，小丁和糖糖開車去到朋友家參加聚會。大家都習慣了她們的這個作息，吃飯可以不用等，玩得太晚可以讓她們先回家。不管夜多麽深，兩人回家的第一件事都是出門遛狗，而後才顧得上自己的睡意來襲。開門倒頭就睡的機會，不存在的。

這家寵物店開了快兩年，客戶大都居住在附近方圓一公裏內的幾個小區。兩位店主也不例外，小丁的家就在離店幾百米的地方，為了經營方便，糖糖索性搬到了小丁家裏，白天是合夥人，晚上是室友。和她們倆一起24小時相伴的，還有那些需要照料寵物，自己的，客戶的，店裏的，家裏的。

兩人在開店前原是同一公司的同事，因為都喜歡養寵物，索性拿著工作幾年攢下的錢，辭職一起開起了寵物店。從前她們帶著自己養的寵物出去洗澡或寄養時，總是感歎這個行業太賺錢了。愛貓愛狗之人在寵物身上花錢常常比給自己花錢還要大方，洗洗澡修剪毛發就是上百元，看起來這樣的生意除了花掉固定的人工和房租，沒有其他成本可言。

從寵物店內的基本業務學習，到選址、裝修店鋪、采購商品、店麵宣傳，小丁和糖糖都親自上陣，逐一把控所有的細節。小店按照預想的樣子漸漸有了雛形，糖糖報了專業的91视频成人抖音班，用幾個月時間，從零基礎開始走到了在寵物美容師大賽上拿下獎牌的水平。

長年累月與寵物相伴，它們的意義就不再是寵物，而成了家人。小丁和糖糖在家裏一起養了四條狗和三隻貓，它們有的是碰巧買下的，有的是上一家的主人故意丟棄的，還有的是原來養的寵物產下的幼崽，經年累月間，就養成了一大家子。早上起床後，她們一人把家裏的狗牽出去玩，另一人去菜市場買些雞胸肉回來煮好，準備好它們的口糧，打掃衛生，換上幹淨的飲水。然後兩人才顧得上自己的一日三餐，收拾妥當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店裏，開始照顧“朋友家的小孩”。

生活中充滿了寵物，這讓小丁和糖糖在日複一日的忙碌中找到了一個安穩的心理舒適區。從前在公司裏上班，每天在外麵對客戶，回來麵對同事，常常短時間裏要急急更換好幾副麵孔。她們都不是在職場人際裏遊刃有餘還樂在其中的人，而在寵物店裏，給小崽子們洗澡剪毛無需耗神去猜測旁人的心思，還可以對著它們把自己所有的煩心事講一遍，逗著它們玩一趟，這樣的快樂來得相當簡單。

但進入冬天後，小丁給寵物洗澡開始變得辛苦起來。一不小心弄濕了厚棉衣，一整天都隻能捂在潮濕的外套裏幹活。帶著塑膠手套做事有時不太靈活方便，小丁索性摘下手套空手上陣。遇上生意好的時候，沒有間歇洗了一整天狗，泡得發白的雙手還伴隨著長時間冷熱交替後長出的凍瘡和創口。

“這一天賺的錢，剛好夠我買兩支上好的護手霜。”小丁常常自我嘲笑到。
而拿下寵物美容師獎牌的糖糖，給客戶的貓狗修建毛發造型也遇到不少的難題。最常見的是，遇上怕生的寵物，會應激性地攻擊她。抓傷和咬傷在她手臂上似乎就沒有斷過，久而久之，連打狂犬疫苗的護士也和她成了熟人。

寵物店的經營漸漸走上了正軌，兩人的配合度愈發默契。看起來浪漫的生意其實有很多瑣碎和艱辛，遇上寵物生病或生產，常常需要連夜趕去醫院，整宿整宿地守著。糖糖常不好氣地抱怨道，要把所有的貓狗都賣掉，店也不開，躺在家裏點外賣打遊戲過輕鬆舒適的日子。但抱怨完不到五分鍾，又滿是憐愛和耐心地抱著小崽子們洗澡看病，打掃喂食。

唯一還有些混沌的，便是整個店裏的收支狀況。小丁和糖糖都不是擅長打理賬務的人，隻要卡裏的錢還能維持房租、物管、水電、生活費用等基本支出，就沒有人去管到到底開這個店她們賺了多少錢。

這天心血來潮，她們早早地關了店門，打開收銀機和幾張銀行卡的APP，準備好好盤算一下開店以來的收益。輸入查詢密碼的時候，兩人的期盼裏都夾雜了些緊張。糖糖說，粗算下來一個人能分四五萬吧，其實心理想要的結局是更多一點。她們很少閉店，逢年過節都在保持經營，為人熱情，跟好多客戶交道成了朋友，營業口碑極好。就憑著這隨時都沒有間斷過的客戶量，收益也不會太差。
但餘額匯總的瞬間兩人驚呆了。開店一年多，除去必要的開支，結餘下來的錢總共隻有三千元。小丁不敢相信，把所有的銀行卡重新查詢了一遍，導出了流水逐筆核對，結果依然。她突然頹喪了，開店時的所有熱情在這個時候被澆上大大的一瓢涼水。

以為賺錢的生意其實隻能維持生活，小丁和糖糖對這個結果感到沮喪。她們打從開店後，就再也沒有過自己的時間。客人寄養的寵物每天都要喂養和牽出去玩耍，遇上不小心打架受傷的意外，還要陪著一同去醫院，時間和金錢都得搭上。盡管如此，在小丁和糖糖的心中，這些貓狗也從來不是斂財謀生的飯碗，而是生活中有血有肉的朋友，能對話，會生氣，也可以擁抱。

早些年，銷售食糧是寵物店的利潤源，但她們錯過了最好的時候，現在電商平台給出的零售價甚至低於她們的進價，貓糧狗糧的銷售隻能作為提供給客戶的配套服務。在寵物店主的同城業務交流群裏，不斷有人在刷新單日的營業額，小丁和糖糖感覺那些數字對她們遙不可及。

不少專做寵物繁殖的生意人在了解到她們的經營狀況和客戶流量後，不停勸說她們一起加入寵物繁殖和銷售的業務大軍。沒有洗剪吹的辛勞，不用把整天的時間都耗在店上，更重要的是，利潤還特別的高。賣掉一隻上乘的貓或狗，利潤可是她們做寵物清洗一個月才能賺到的數字。

可是真正把寵物繁殖的業務鏈走過一遍後，兩人卻在心理上遇到了最大的障礙：她們無法把這些鮮活的生命當做純粹的生意。血統和品相都質優的貓狗長時間地關在籠子裏，被持續性地行使其繁殖功能。產完一窩小崽後，又爭分奪秒地準備孕育下一窩。這樣的生意隻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寵物的生育價值，當然，也能最大限度地帶來利益。

小丁覺得這樁生意讓人感覺難受，她一邊想要賺更多的錢盤活這個店，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另一邊她無法說服自己涉足到冷血的專業繁殖圈，把所有的寵物當做工具讓其不停產出。如果真的那樣，豈不是喪失了她因為熱愛而開這家小店的初衷。可是生活要繼續下去，她仍然需要努力賺錢。

還有幾個月，小店就經營整整兩年了，這意味著，又到了交房租的時期。小丁和糖糖商量，做到房租到期後，她們就結束這段全憑熱愛而開始的創業生涯，重新去到公司開始通勤打工人的生活。店裏還有幾隻貓，是她們精挑細選買回來的，就想著在一個有緣分的日子裏被和她們一樣對寵物真誠熱愛的人買走。小丁不能確定在幾個月後這些貓都能有新的歸宿，她們的銀行卡結餘也還能比現在富足些。

天漸漸轉涼入冬了，又到了長時間在水下做清洗雙手會生凍瘡破創口的季節。小丁扣戴好繩索，牽著客戶寄養的狗出門遛，打開店門，一陣冷風灌進來，她瑟縮了一下，然後被歡快前奔的狗拉扯著，一頭紮進這黃昏的陰涼中。